006 感恩的心（1/2）

那是个干瘪老太，嘴里唾沫飞溅，不干不净地骂着人。

我惊异又尴尬地出声喊着林阿姨。

老太瞬间闭了嘴，朝我看来，下一刻又谩骂起来，林阿姨转过身，吩咐我：“等我一下。”

然后又转过去对着老太，声音不咸不淡：“我先声明几件事。第一，我不是你家的保姆，没有义务给你做饭；第二，我给你儿媳和孙女做饭，只是可怜她们没饭吃，没有收她一分钱，你大可放心；第三，你要吃我做的饭那就交伙食费；第四，你有钱跟我没有任何关系，而我收不收你钱、给不给你做饭，看我的心情。”

这话说完，我大概能猜出个一二来。

首先，林阿姨的那锅份量足够四五个人吃的大杂烩，并不是我想象的那样这顿吃不完留着下顿热着继续吃，而真的是给四五个人做的饭。当然这是要交伙食费的，但第二间房的郑女士是例外，林阿姨没收她一分钱，只是看不过眼的善举，管她一顿饱。

其次，干瘪老太要吃饭却被告知要交伙食费，进而质疑儿媳藏有私房钱，于是得理不饶人地和林阿姨干架。

事情的来龙去脉已经大致清晰，若我是那老太大概都要无地自容、找地缝钻了。

但我毕竟不是老太，老太脸皮厚比城墙，脸不是脸皮不是皮，林阿姨的声明，没有唤醒她的一丝良知，惹来的是恼羞成怒，又开始一番破口大骂，喋喋不休。

林阿姨似乎已经忍无可忍，声音里饱含怒火：“你再不闭嘴，我就报警！大不了把事情闹大，看谁倒霉！”

蛇打七寸，我联想到在房内躲着的二胎和没满月的三胎，对有公职在身的家庭来说，是个见不得光的存在，老太要想保住儿子的公职，最好闭上嘴，夹着尾巴做人。

果然，这个威胁的效果立竿见影，那老太闭了嘴，却气了个倒仰，浑身发抖着，显然恨极了林阿姨，回房时把门摔得巨响，又骂骂咧咧的，下一刻，那房里又传来了孩子的哭泣吵闹声。

战争偃旗息鼓，我正要说话，第三间房打开了门，一个男人趿着拖鞋出来，看见我拎着东西，嬉皮笑脸地问林阿姨：“林姐，闺女来看你啊？拿那么多东西很累吧？要不要我来帮你提提？”

他后面的话似乎是对我所说，但显然会错了意，我看着他头上油腻腻的中分发，滴溜溜打着转的眼珠，还有脸上那抹诡笑，心中由然生出一股厌恶和鄙夷。

他应该就是那一家六口的男主人，一个自私自利的沙猪男。

“不是给你的东西，别打什么坏主意！”林阿姨毫不客气地打开他伸过来的手，指使着他去洗锅碗。

她并不请我进屋，我只好把手里拎着的东西递给她。

她翻看着东西，越看脸越黑，噼里啪啦地开口训我。

“买那么多东西干什么？钱多的没地花是不是？！没工作还乱花钱，真是个败家女……”

我不知道她是否在迁怒我，此刻的我，脸上火辣辣的难堪，紧紧抿着嘴，委屈又倔强地坚持她收下。

她依然训着我，气势汹汹的。

“我都是半躺棺材的人了，还能补什么？你拿回去自己补去！身子那么弱，一阵风就能吹倒，以后生小孩还不得遭罪？！也不知道自己先存着，有点钱就散光，有你哭的时候……”

“这是回礼！”

僵持中，我干巴巴地憋了一句，又强调，“您不收就是不吉利。”

拿她的话来堵她，但语气已经带着哭腔，我只觉自己丢人，立刻飞也似地跑开，一气开门关门，把她关在了门外。

落荒而逃！

我心思敏感，内心缺乏安全感，渴望着别人的认同感，自卑而悲观。

刚才僵持的那一刻，林阿姨的话刺耳不好听，却让我有一种被关心的感觉，更让我想起了同样说话不讨喜的父母。

只是，作为外人的林阿姨呵斥我，就让我感觉到温暖，而作为亲人的父母教训我，我却只觉不耐和愤怒！

我忽然生出自责，唾弃自己，我竟是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一时间，我想起了很多很多，很多我一直不愿意去面对的过往。

两年前我刚毕业，第一份工作是在一家私人教育机构，给初中生补习数学，一对一式的。

签的劳动合同，期限一年，试用期一个月，底薪是1600元，试用期工资1200元，上课、拉生源都有提成。

机构的老总有三人，男的，都是八零后H大和师大的毕业生。招来的老师俱都是年轻人。整个团队朝气蓬勃，激情四射。

在机构激情蓬勃的氛围下，我每日似乎也是激情满满，不知疲倦。

早上6点半起床，7点挤公交，到机构7点半，打扫卫生后已到上班时间。中午吃过午饭，回来继续值中班，因为这个时候会有家长带着学生上门来咨询。晚上6点下班，而我们通常要7、8点才能离开，但这不算加班，是我们几个老师交流经验并检讨自己的时间。

如果遇到晚上安排上课，下午没课可以四点半过来，但晚上就会上到九点半，还要总结今天的不足并准备明天的教案，一通折腾也有五个多小时。

因此一天下来，在外奔波的时间少说有十三、四个小时。

至于休息，只能在每周周内休息一天，没有周末节假日，因为学生下学放假后才有时间来补课。毕竟我们是为学生服务的，学生就是我们的顾客，我们的上帝。

新来的我，在一个星期的教学培训后，手头没有生源，于是被安排在办公室打杂值中班，但依然要参加每日的交流，为带学生上课而做准备。

因此，比起那些已有生源的老师来说，兼职了打杂工作的我的上班时间是自由调度的——

是最长的。

至于白天的上班时间，那是打杂接待，给课间休息的老师学生端茶倒水，去隔壁的人才市场招聘老师，还要去杂货市场挑选装饰品，奖品和礼品，不能太贵也不能太次。最主要的是去各个小中高院校，在门口、在路口守着发传单，还要躲避着保安家长的驱赶……想起来，真是一把辛酸泪。

除了以上还有很多琐事，当然，还要不忘复习课本，总结知识点，从小学到高中，从语数外到政史地，擅长的要再接再厉，不擅长的也要去深入学习……

更重要的，还要培养教学台风和讲课技能，不然学生听得直打瞌睡，成绩没有进步，家长着急可会来闹事，影响了机构形象，只能卷铺盖走人，奖金提成全扣光，还会面临罚款。

……

总之，我似乎被赋予众望，既要挖掘我文科高中尖子班出身的全能，又要发挥我大学管理专业毕业生的能力。

我很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