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1/2）

沈予凡搭乘的士回到酒店已是晚上十一点，走在回客房的安静的走廊上，她无法抑制地又想起昨晚的不愉快。

方少凌已经回到酒店了吧？但想想又觉得不妥，因为方少凌回到客房若是没看见她，按理来说是会给她打电话的。可她马上又想到两人尚处于“冷战”当中，也就不难想象他不给她打电话的原因。

事实在沈予凡回到客房后得以揭晓。方少凌还没回来。沈予凡心头空荡，轻叹了口气，脱下外套，抓了浴袍便进了淋浴间。

心里是满满的失落，她甚至有些沮丧。在异地偶遇狄志军夫妇，这样的小事本来不足为道，方少凌却似乎很在意。他这是怎么了？狄志军都已经结婚了，就算他喜欢她，那也是以前的事，是他和林佩娴结婚前的事。狄志军很爱他太太，她和狄志军再怎么样也不可能在一起，方少凌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难道他连她跟狄志军说话都要干涉吗？他何时变得这么独裁？

沈予凡的思绪有点乱，胡思乱想让她的头微微发痛。

步出浴室，沈予凡一抬头便是那个让她想念了一天的男人。方少凌坐在双人沙发的一侧，西装外套还没脱下来，脸色似乎……有点……明显的不高兴。

“你回来了？”沈予凡主动打招呼，心中的乌云因眼前这男人的出现而渐渐驱散。

“嗯。”方少凌闻声抬头。

沈予凡想了想，轻轻向他走去，在他身边坐下。下一秒，让她措手不及的情况发生了，她才刚坐下，方少凌却同时从沙发上站起来了。

沈予凡怔住了。她想开口，却像患了间歇性的失语症，又如骨鲠在喉一样难受，她甚至能感受到鱼刺直接扎在心口上的疼痛，只能一动不动地看着方少凌走至衣柜前，将脱下的外套挂在衣架上，顺手提了浴袍便走进浴室。

一切都快得让她窒息。

心痛不期而至。她没想到他们会因为这么一丁点小事而生出嫌隙，在她心里，方少凌一直都扮演着成熟男人的角色，他是她的依靠，不论是工作上还是生活上都能为她提出更完善的提议。她承认，与方少凌相比，也许她对他的爱显得微不足道，她没有方少凌那样思考问题周详慎密，更没有他体贴、善解人意，他们在一起这么久了，方少凌待她如何她心里很清楚，而她待他如何，她也很清楚。这明显的落差让沈予凡不止一次怀疑自己对方少凌的感觉，也不止一次地自问：“我真的爱他吗？”如果不爱他，那她为什么要跟他在一起？她为什么要答应跟他在一起？她不会像郭芷倩所说的那样，为了方家的钱财和家庭背景，也不是为了方家少奶奶的头衔，那是为什么？

她爱他，她比自己想象中还要爱他，她喜欢并享受着他对她的关怀与爱护，还渐渐不自知地对他产生依赖，他不在她身边她甚至觉得时间变得漫长，觉得自己的灵魂处于游荡状态。如果说以前的她是独行侠，那么现在的她已经变成了尤加利树熊，她只能紧紧地抱着她的尤加利树，而她的尤加利树就是方少凌。

心里有点烦燥，沈予凡索性钻进被窝里，等方少凌洗完澡，她得和他好好谈谈。被他宠爱惯了，如今的沈予凡害怕得不到方少凌的关注。正如狄志军所言，她真的变了，不过，她是变得越来越依赖方少凌，在爱情里面越陷越深。她甚至无无法接受方少凌对她的冷淡，完美主义极强的她更不允许在自己的爱情里存有任何的污点和不完美。所以，她必须采取“破冰行动”。

躺在床上微闭着双眼的沈予凡感觉到浴室的门被打开，接着是开关的响声，下一刻，床的另一侧陷了下去，她睁开双眼，发现房间只留了一盏微弱的壁灯，方少凌没有躺下，他背对着沈予凡，坐在床上，状似思考。

沈予凡慢慢从床上爬起来，从方少凌背后环抱着他，脸贴着他的后背，闻着他身上沐浴过后留下的薰衣草香味。

方少凌依然一动不动，也不发一言。

“少凌，有心事？”沈予凡轻声开口，在这安静的空间里，沈予凡觉得自己的声音仿佛从外太空传来的天籁那样柔和……甚至还有那么一点点煽情。

“没有，”方少凌淡淡的口气像是敷衍，“早点休息吧！”

“我们谈谈好吗？”印象中沈予凡从来都没有用这样的口气说话，近乎于无奈的乞求，却又被她要强的性格死死地抵抗着。

方少凌没有回答。

“你最近很忙，看起来也很累……是不是心情不好？是不是有什么事让你不高兴？”沈予凡的语气是沮丧的，说到最后还哽咽了。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卑微，也意识到爱情竟已让她变得卑微。

从前她总是随心所欲，因为没有“爱”的包袱，所以她习惯了自由自在的生活，独来独往，平时身边有爱玲她们几个好朋友，工作上则有许多同事。除了爱玲她们几个，她跟任何人都不会走得太近，也不至于陌生，因为既然是同事，彼此之间在工作上多少总会挂钩。只有在跟方少陵一起之后，沈予凡才真正学会用心地关注一个人的思想和感受，在乎他的一切言行，在意他对她的想法和评价。她以为自己不会爱上任何一个男人，但是方少凌却敲开了她的心门，硬生生地闯进她心里。她也以为自己不会像其他女孩那样爱得死去活来，在爱中失去理智、迷失自我，但事实证明，她也无法“幸免”。

她已经沦陷了，爱情让她变得好脆弱，她瞧不起这样的自己。可因为对方是方少凌，一个视她如珍宝的男人，她不能不在乎，他的一切、他的喜怒哀乐她全都在乎。

方少凌的沉默在慢慢凌迟着沈予凡的心。被她猜对了是吗？

“少凌，”沈予凡唤着方少凌的名字。“是不是我让你不高兴了？”沈予凡的声音更小了。

方少凌轻叹了口气，转身平静地看着沈予凡，“我今晚没能早点回来陪你，你一个人会不会觉得很无聊？”方少凌没回答，却向她抛出了风牛马不相及的问题。

沈予凡愣了一愣，随即搁下心头的不安，淡淡地笑了，这证明他心里还是在乎她的，否则不会在意她会否因为他不在身边而感到无聊。“没有。”沈予凡轻轻地抱着方少凌，将脸贴近他的胸口。

“吃饭了吗？”

“嗯，吃过了。”

“是在酒店餐厅吃的吗？”

“嗯。”

“不出去走走？”

“天气冷，我哪儿也不想去。”她撒谎。

“那为什么不早点睡觉，还这么晚才洗澡？”沈予凡丝毫没有察觉方少凌平静的语气里，已隐藏着来势汹汹的怒气。

方少凌的刨根究底让沈予凡直觉不妥，但一时间又说不出来是哪里不妥。想了想，才说：“大概是累了，我躺在床上不小心睡着了，醒来才发现已经这么晚了。”沈予凡忽然觉得自己很有演戏的天分，连撒谎都已到达了炉火纯青的地步，脸色都没变。

方少凌的沉默让沈予凡心里更加的不安。他今晚是怎么了？感觉怪怪的。

沈予凡离开方少凌的怀抱，探究似的看着他的双眼。他同样也看着她，眼中竟是悲凄。

“为什么要说谎？”良久，方少凌才淡淡地冒出这么一句话。

沈予凡心惊。他知道些什么了吗？沈予凡一时之间没了主意，不禁胡乱猜测。

见沈予凡不说话，只是愕然地看着自己，方少凌似乎肯定了自己的猜测。“我今晚在摩登咖啡厅跟朋友谈事情的时候看见了一个跟你很像的人，奇怪的是对方当时穿着的衣服，竟跟我给你买的那件一模一样，更奇怪的是，那个女人还是跟你以前的同事狄志军在一起。”方少凌说话的口气没有太大的起伏，就像在叙述别人的故事一样平静，但沈予凡停留在方少凌腰上的手明显感觉到他身体的僵硬。

沈予凡当场懵了。他全看见了是吗？沈予凡有一种被丈夫捉奸在床的羞辱感，羞愧得抬不起头看方少凌的双眼。

“予凡，你说你今晚没有出去，所以我想跟狄志军在一起的人不可能是你，对不对？”方少凌隐忍的语气与其说是为她澄清，倒不如说他是在企图说服他自己。

沈予凡的脑海里急速搜索着、组织着语言，好向方少凌解释。

“我……其实我……”

“为什么要撒谎？”方少凌打断了她的话，他从来都没有用这种态度跟她说过话，这样的方少凌让她很吃惊，甚至有点……害怕。

“我不是要骗你的，只是……”

“如果你跟他没什么，为什么就不直接告诉我你今晚跟他见过面？如果你跟他没什么，那为什么不对我坦白？”方少凌顿了顿，“从这里到摩登咖啡厅打的士最少也要一个小时以上的车程！”

面对方少凌一连串的追问，沈予凡感到无力。“我不想让你知道我去见他，就是因为我不想让你误会啊！”

“我想我没有误会，你那么亲密地挽着他的手走进咖啡厅，又挽着他的手离开，上的士的时候还拉拉扯扯的，我都看见了。眼见为实，这难道还有假的吗？”一字一句，全是她的罪过。

沈予凡被方少凌的话堵得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能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我……”她词穷了，“少凌，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为什么现在……”

“看来以前是我太宠你了，太纵容你了，才会让你像今天一样欺骗我是吗？”

“不是的，我没想过要骗你，我真的不想骗你的，我……”

沈予凡正要解释，方少凌却背过身作势要离开。沈予凡想也不想地及时从方少凌背后紧紧地抱着他，任由眼泪不听话地慢慢从眼眶溢出。

方少凌的动作也顿住了。“少凌，我可以解释的……你……听我解释，好不好？”

隔了好一会儿，方少凌才慢慢地坐回床上，沈予凡仍不敢松开抱着他的双手，就怕他会离开。

“今晚并不是我主动去找狄志军的。”沈予凡一句一句地慢慢解释，唯恐漏掉任何一个细节。“接了你的电话之后我就起床洗澡，然后到餐厅去吃饭，吃了晚饭之后时间还早，我是准备到酒店附近到处走走的，然后就接到了狄志军的电话，他说话的声音像是喝醉了，我问他在哪里，他说在酒吧，我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他不说，我担心……他会出事，所以就打的士去那家酒吧找他。”

沈予凡感觉氧气不足，咽了一下口水，才继续往下说。“我到了酒吧，看见他一个人在那里喝，他甚至都没有告诉他太太。我把他扶到一旁的咖啡厅去，让他冷静一下。他告诉我，他太太要和他离婚，他不想离婚，所以两人吵架了，他才会去喝闷酒的。”她尽量避开敏感的字眼，不触及狄志军要跟他太太离婚的原因，也算是为她自己和狄志军保留一点点隐私。

“我陪他在咖啡厅聊了一会儿就送他去坐的士，他喝多了头晕站不稳我才会去扶他，并不是你所看到的那样我们有拉拉扯扯的。”

方少凌静静地听着沈予凡说话，没有作任何的回应。房间又恢复了静默。

“我跟狄志军之间真的没什么，他已经结婚了，他的太太是林佩娴，他很爱他的太太，是真的。少凌，我真的不是故意要骗你的。”

许久听不到方少凌的回复，沈予凡心里的失望更深。

“但最后你还是撒了谎不是吗？”方少凌的语气平静一些了。

“不是的，我只是不想让你知道我去见他，我怕你会不高兴，前天晚上我们在服装店遇见狄志军夫妇之后，你一晚上都没说过话，我就知道你在生气，如果让你知道我坐了一个多小时的的士去见他，那你一定会更生气。”沈予凡的声音明显小了。

“我是生气！我是一个男人，我不会看不懂狄志军用那种眼神看你代表的是什么。既然你明知道我不喜欢你去见他，你为什么还要去？”口气咄咄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