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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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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做什么?”她发出惊呼,但身子却不由自主地趋向他。

“做该做的事。”他拉起她,将身上的毛毯铺垫在两人身下,再搂过她冰冷的身子,把被子盖在两人身上,说:“为了旅途顺利,我可不想看到你生病。”

“我也不想。”她用冰冷的鼻尖磨蹭他温暖的脖颈,惊讶地发现与他如此亲密相拥,并未让她感到不自在。

她挪动著身子,寻找更多的热源和更舒服的位置。

“安静点,你这样动来动去的,被子都透进风了。”他的声音在她头顶警告。

她如言不再乱动,可是她柔软的身躯和芳香的呼吸却不停地扰乱著他的心智,让他产生了一种难以抑制的冲动,想要抱紧她,让她贴在自己身上;想低下头去,吸吮她的芳香、品尝她的甜美……

照以往的个性,只要想他就会做,可现在,他胆怯了。他的双手忽然握住她纤细的腰,将她猛地转了个面。这样,也许能让他远离诱惑,保持清醒。

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先是让小珚有片刻的不满,但当她发现这个姿势刚好温暖了她寒冷的背时,她温顺地接受了。

“谢谢你。”她用充满睡意的声音对他表示感激。

“谢我什么?”

可他只得到一阵均匀而舒缓的鼻息作为回答。

翌日,当得知他们真的去睡甲板帐篷时,船主非常过意不去,特意在经过一个小城时,停靠岸边,让大儿子去买回两床被子。

这样,谢志宁和小珚夜里就不会再感到那么寒冷了。

得不到谢志宁注意的钱姑娘,很快又迷上了对她亲切温柔的船主大儿子,一有机会就往他身边跑,因此谢志宁和小珚此后的旅途平静而快乐。

经过近二十天的航行,商船抵达京口。

京口是长江三角洲的咽喉之地,这里的青山绿水赋予它极其便利的交通货运,朝廷的茶马互市新政使它成为东西连接、南北贯通的商运流通中心。

日头偏西时,商船在千帆竞逐、万桅耸立的码头靠了岸。谢志宁和小珚告别船主一家后,直奔骡马店打听苗大锅头的行踪,可惜仍旧没赶上,苗家马帮两天前就离开了。不过骡马店的人告诉他们,苗家马帮将在僰道县换驮。

出生于茶商世家的小珚和多与送茶人来往的谢志宁都知道,“换驮”就是换货物,意思是马帮队将在僰道卸下从杭州、京口运去的货物,再在那里上新货,然后启程。这也表明,换驮的马帮队会在当地休整几天。

“既然如此,我们今夜就好好休息,明天再上路吧。”虽然再次错过向导让他多少有点失望,但谢志宁还是很认命。

小珚则兴致高昂地安慰他:“就是,在船上待了这么久,我都不会走路了。而且你不用担心,水路比陆路快,明天清早我们就上路,一定能赶上他们。”

他低头看著她,见她可爱的小脸蛋上沾著灰尘,原本整齐美丽的发髻松散地坠在脑后,衣服上布满深浅不一的斑点,那是多日在船上风吹浪打的结果,可是她明亮的眼睛仍然燃烧著热情和斗志。

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指轻捏她翘起的下巴,称赞道:“你真是我的好同伴。”

“为何这样说?”

“因为你从来不抱怨。”

她顽皮地做了个鬼脸。“如果那能解决问题,我会每天从睁开眼睛就抱怨。”

他笑了笑,拉紧身上的大包袱,指著附近一家装潢富丽的客栈。“走,今晚我们就到那里去住一宿。”

那一夜,他们脱离了摇晃的船,在客栈床铺上稳稳当当地睡了一夜。但也许是习惯了彼此的陪伴,忽然没有了对方,他们都睡得不好。唯一让他们满意的是,在各自的房间里,他们洗了个痛快的热水澡。

京口来往船只多,要找可载客的商船并不难。早饭后,他们再次回到码头,顺利地搭船沿长江而上,直奔僰道。

运河流速平稳,长江则不然,尤其是春汛期间,水位上涨,船只逆流而上,风险更大。但他们搭乘的是能抗风浪的大商船,因此一路上可说是有惊无险。

离开江南时,还是春寒料峭的二月,进入巴蜀时已是四月天,气温陡升,炎热如夏。被滇蜀茶商和马帮称为“绿洲”的僰道县(注二),因金沙江、岷江在此交汇形成长江,因此素有“万里长江第一城”之称。

下船后,他们立刻打听到苗家马帮的消息,他们住在城里的“大通商号”。

两人直奔那里,不巧苗大锅头一行人到城外货栈上驮(注三),尚未回来。

谢志宁留下口信,在商号附近找了间客栈落脚后,便带著小珚去逛骡马集市。

“老天,这里的马比人还多!”

看著狭窄的街道上挤满驮著各式货物的高骡矮马,小珚连声惊呼。

“是啊,这里是西南茶马道的中转地,有上千家骡马店,除了进出古道的马帮和茶马易市的商人会在这里滞留外,一般游客很少到这儿来,自然骡马多过人。”谢志宁回答著,带她走进一个拴了很多匹马的围栏内。

在马阵中穿行,小珚不时被那忽然高扬的马尾巴刷到,吓得她不是惊呼,就是撞到其他的骡马。谢志宁只得拉著她,将她护在身边。

“你来这里干嘛?”见他凑在一匹匹散发著马粪和干草味的骡马前察看,小珚好奇地问。

他随口道:“买马。”

“你不是说我们要去找苗大锅头,请他的马帮队带我们上山吗?那为何还要买马?”小珚小心地避开那些飞扬的马尾巴,不解地问。

“没错,我们要去找他,但我们仍需要自己的马。”

“自己的马?我们要骑马吗?它们看起来很吓人啊。”看著这些脾气似乎很坏的骡马,小珚的脸色有点发白,她这一辈子还没驾驭过这种高大的动物。

谢志宁直起身,转过头来看著她。“咦,这是那个跟我保证什么都不怕的吴小珚吗?你的好战精神到哪里去了?”

小珚不理睬他的调侃,心怀怯意地看著身边的骡马。“那不一样,反正我是不会坐在这畜牲的屁股上去买步日茶。”

“我也不会。”谢志宁笑得更欢快了。“而且就算要,我也不是坐在它的屁股上,而是骑在它的背上。”

“不管你怎么说,我们不需要它。”

“当然需要——啊,那位大叔,请等等!”正跟她说著话,谢志宁忽然扬起头对著前方喊,可惜小珚的视线被一匹匹高大的骡马挡住,不知道他看到了什么,只好跟著他穿过马群,往那里走去。

“看,这正是我要找的天马!”听到他欣喜的惊呼,小珚看到他们面前站著一匹纯栗色马,这马较为矮小,因此不那么吓人,且毛色光滑发亮,尾巴也不乱甩。当它温柔的目光与小珚的双目接触时,她立刻喜欢上它了。

“这马好小,它好可爱。”她由衷地称赞道。

谢志宁面带喜色地告诉她:“这是产自汉源的建昌马,别看它个头小,不像骡子那样高大强壮,但它能负重,耐力好,行走稳健,善登山涉水,俗称‘天马’。要走骡马道,这种马是最好的。”

牵马的男人听到他的话立刻道:“公子果真是识马之人。‘栗儿’已经在茶马道上行走快十年了,从来没有失过蹄,如果不是改行,我怎会舍得卖它!”

“为何要改行?”谢志宁拍拍“栗儿”强壮的腿腱问。

男子哀伤地说:“那条道路太险,盗贼横行,蛮族抢劫,我儿去年死在蛮夷斧下,那是我的伤心地,不想再走了……”

见触及人家的伤心事,谢志宁没再追问,转而道:“你要把它牵去哪里?”

愁容满面的男人抚摸马头。“不去哪里。只是舍不得,想牵它遛遛。”

见他对马感情难舍,谢志宁说:“我有心买你的马,你开个价吧。”

男人喃喃道:“只要公子善待我儿爱马,价高价低无所谓。”

谢志宁取出一吊铜钱递给他。“我已打听过行情,这个价码应该是公道的。”

男子看了看手里的钱,惊讶地说:“太多了,此马年岁大,不值这么多钱。”

小珚看到他给的钱,也大吃一惊。在当时,一吊等于一千文铜钱,市场上一斗米也只卖三、五文钱,一只鸡不过一文钱,可他却用一千文来买这匹马。

但她相信谢志宁这样做一定有道理,因此什么都没说。

谢志宁推回男人的手。“我看中的是它的经验,不是年龄,你安心收下吧。”

男子双手捧钱,两眼含泪地看了看卖出的马,再对谢志宁俯身一拜,道:“公子是好人,我儿在天之灵会保祐公子二人一路平安。”

说完,不等谢志宁回答,他已经转身跌跌撞撞而去。

谢志宁注视著大叔消失在马群后的瘦削身影,缓缓握起缰绳。

“你真是个好人。”被刚才那一幕深深打动的小珚崇敬地看著他。

谢志宁转过头来对她皱皱眉。“不要崇拜我喔,我还是那个被你痛骂的‘英俊的冷血鬼’,别以为多给伤心的卖马人几文钱,我的冷血就变热了。”

小珚笑道。“是的,傻瓜才会那样认为。”而我就是那个傻瓜。

“祝贺公子刚做成一桩好买卖。”

身后有人说话,谢志宁和小珚同时转身。

马栏上坐著一个四十来岁的粗壮汉子,那一身短衣紧腿裤将他短小精悍的身材显露得有力而灵活,他机警的眼睛犹如进攻中的猎鹰,犀利而无情,当他紧闭嘴巴时,脸颊上露出两道深深的纹路,让他看起来既严厉又冷酷。

他目光如炬地在他们身上扫过,最后落在谢志宁脸上。

“敢问这位大哥是谁?”谢志宁平静地问。

那个汉子咧开大嘴一笑,而这个笑容让他整个人顿时变得亲切多了。“听说有位京城贵公子自杭州城就在打探我的行踪,而后又一路紧追来到这里,难道那位公子不是阁下吗?”

谢志宁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与小珚对视一眼后,兴奋地说:“原来你就是我们苦苦寻找的苗大锅头啊?”

对方将他上下打量一番后,说:“在下正是苗大勇,公子一定就是谢家黄酒‘龙泉酒庄’的继承人,谢大少爷了?”

“正是在下。”

汉子闻言,当即跳下木栏,伸出一只手走了过来。谢志宁立刻迎上去,用同样的动作与他合掌交握。

他粗壮的大手握住谢志宁的手用力摇了摇。“我与何大哥是过命交情,他常常提到公子,所以我可以说自公子十岁起就认识你了,直到今日才得谋面,我还以为公子已经改变主意了呢!”

谢志宁爽朗地笑道:“我早想动身,可惜时机一直不对,此番又差点儿与苗大锅头失之交臂,真险哪。”

听到他的称呼,苗大勇啐嘴道:“嗳,你我既是旧交,就以兄弟相称吧。”

“行,那我恭敬不如从命,以后一路上就拜托大哥相助了。”

苗大勇有趣地指著马。“看看你,马都买好了,就算没有我,你大概也要进山了,是吗?”

“那可说不定,如果找不到大哥,没有稳妥的向导,我宁愿再等一年。”谢志宁诚实地回答。

“聪明!果真如何大哥所说,公子智慧过人。”苗大勇哈哈大笑起来。“我正要去银生郡,刚好可以陪公子去步日镇买茶。”

随即,他精明的眼睛看了小珚一眼,转向谢志宁道:“这位姑娘是公子的相好吧?想必两小情深,难忍相思之苦。可茶马道险著呢,你确定她能成吗?”

小珚被他的胡乱猜测和轻蔑语气激怒了,正想开口纠正,却被谢志宁一把拉过去,亲热地搂在身侧,很不正经地对苗大勇挤眉弄眼,笑道:“别小看她,她可不是弱不胜衣的女人。”

他的神情和言词让小珚很不满,也引来了苗大勇更宏亮的笑声。“那很好,路途遥远危险,谁知会发生什么事,爱哭爱叫瞎紧张的女人可是大麻烦呢。”

随后,两个男人不理会小珚的羞窘,约定晚饭时在酒楼相会后,苗大勇便先行离去,谢志宁则带著她继续逛骡马市场。

“喂,谢志宁,你为何要欺骗苗大哥?”等苗大勇离开后,小珚紧跟在谢志宁身边质问他。

“骗他什么?”谢志宁明知故问。

小珚不是傻子,在茶铺卖茶多年,也算精明,当然看出他不想解释。当即抓著他的衣袖。“别耍滑头,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快好好回答。”

谢志宁不耐地挣脱袖子。“多大点事儿值得你这么嚷嚷?快走,我们得先给栗儿买行头,再为它找个过夜的好槽口。”

话一说完,他不理会她的抗议,专心为马儿购置装备。从带有护脑镜和缨须的花笼头、新马鞍、鞍垫、软驮,到用红布红绸做的“红彩”、鼻缨等,无所不包。

直到东西买齐后,他才满意地牵著马转回客栈。

注二:即今日的宜宾县。

注三:上驮即装载货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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