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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山崩(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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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陡然警觉起来。半夜三更,废墟里还有第二个人?是人,还是鬼?他本该像他说的那样,腿脚利索地跑开,却忽然一阵热血涌上心来。他按捺住颤抖的手,对自己十分明白地说:去看看!是人,看看他是什么东西!是鬼,它也拿我没办法!

他屏息凝神,循着声音的方向,蹑手蹑脚地踏过细碎的金沙。铁月浮动在云端,若隐若现的样子,洒下一片变幻无常的惨淡白光。废墟不时隆起,恰似一座座没有墓碑的坟头。他十分矫健地穿梭其中,灵巧地跃动着,从一块石板跳上另一块石板,将铁质的外壳踏得锵锵作响。

啜泣的声音更加响亮了。现在,他已能十分清楚地辨别出那声音来自何处。右前方一个微微隆起的小丘里,一个难听而尖细的声音呜呜传来,他听得出声音里的颤抖,便确信了哭的是人。他的步伐愈加轻捷,三两步跨到丘前,细细地搜寻那声音的来历。

一只苍白的脸,嵌在两块铁中,皱巴巴的样子。

你,你躲在这里干什么!赵有德喊道。

不是我干的。

什么?

不是我干的,我说了不是我干的。我不认罪,我不认罪……白脸男子的声音渐渐地模糊了,最后成了一串莫名其妙的嗫嚅。他的脸上没有泪水,只有一览无余的漠然,茫然。这样的神情,赵有德曾在安定医院见过。他生出一丝恻隐之心。

然后,他看清了那人身穿的长衫,与长衫上异学会的标识。

他大喝一声,你个混帐!

针对异学会成员的通缉早已传遍杳州。确切地说,应该是什么“伏羲派”,可到了这份上,又有什么区别呢。神父站在营地广场,对着四周衣衫褴褛的灾民们痛哭流涕。他说碌山祭坛不是自己塌的。祭坛里发生了一场爆炸,他们在爆炸中心发现了以诺回火的痕迹。有人用以诺炸毁了碌山祭坛,毁灭了半座杳州。他们是谁?有个嘶哑的声音问道。神父面露难色,吞吞吐吐地说,教会还在调查,还没有明确的证据……但是,在现场发现了四五个被炸死的异学会成员。他们是未经允许溜进祭坛的。

几天之后,针对异学会伏羲派的追捕令便传遍了杳州,乃至整个中华帝国。伏羲派同样信奉破碎之神,却称之为伏羲,并相信伏羲完整之日,便是女娲逃脱之时。为此,他们甚至不惜炸毁碌山祭坛。义愤的人们并不屑于细细分辨,于是异学会成员支离破碎的尸首横陈街头,为人唾弃。

我不过去,我不过去。那个男人继续喃喃道。

赵有德面红耳赤。此刻统御着他的,不是宗教的激情,甚至也不是失去挚亲的悲愤。他的太阳穴突突跳动着,脉博的潮汐一浪浪冲向他那疲倦不堪的大脑。赵有德实实在在地发了怒,起了杀心。但他只是大叫一声,一双铁手钳住了那人老鼠般纤细的喉咙,将他从穴中提起来,然后拽着那个浑身哆嗦着的、哭得一把屎一把尿的,穿着长衫的杀人犯,走向废墟之外。

……

几日之后,那个躲进废墟的异学会残党被押上街头,凌迟示众。围观的人们将永远无法忘记行刑的场景。当第三十七刀轻轻地片进皮肤,观众里箭一样穿出个精瘦的老人,边哭边叫,挥舞着手臂,扑到受刑者的身上……生啖其肉。

碌山

万物有灵,碌山亦然。无法数算的岁岁年年杳然而过,祂却只是沉睡。浩无涯涘的大梦之中,祂记起创世之火焚起的热浪。相生相克的巨物轰然崩坠,濒海有熔岩淌入酸雾,蜿蜒着环抱陆地。根根石筋断裂的巨响之后,山峦依次隆起。星辰尚无名字,夜空一片寂寥,照亮无人无兽无草木虫鱼的广袤荒原。然后暴雨倾云,疾风平沙,紫电劈水,一粒微尘吞吐着千万粒微尘,涌出温热黏稠的海面,蠕动着爬上大地。祂记起部落、村庄与城市,记起双足的尘在开采、建筑、煎煮、叹息,挖掘祖先与子孙的层叠墓穴,死去、出生。祂昏昏沉沉地感受到一阵转瞬即逝的瘙痒,岩体欲颤,便先抖落三两泥石,杀杀外缘的黄埃。祂于是享了祭献。入山林者,不得大动斧斤,不得播火窃石,便是祂的梦中宣言。祂无知无觉,无上权威;祂永不从时,永不过时,直到光射黄铜的叶状岛屿跨海而至、暖融乌煤的雪色蒸汽拂面而来。新年伊始,众尘挥飞,处处碰撞,时时搅动;间或湮灭,总是凝结,乌泱泱闹轰轰地通通压上山来。于是衪欲呼吸,却先浇上铁水;祂欲挣动,却先抽去筋骨。工程师,传教士。齿轮,连杆。铜铁铝金,置换祂体内的土壤岩石。祂被人掏空了五脏六腑,只剩下一具空壳。深深刺入了祂的条条钢筋,恰似钉上蝶翼的根根长钉,令祂肢不能移,口不能言。一滴混浊的泪水,也流不出来。可还有神?祂欲吐梦呓。——这却还不是结局。夕阳落照,祂在迷蒙中察觉到一阵危险,一只渐进渐深的异物。祂试图挣扎,然后一串鞭炮般凄厉的声响鼓满内腹、向外爆破。祂尖叫,祂怒吼,而大地母亲只是紧紧地牵扯住祂,一块块地与祂相拥。衪不住地咳嗽着,咳嗽着,终于忍不住吐瘪了自己。一阵酸辛涌出破碎的脏器、残损的肢体与折断的骨骼,喷出喉咙,汹汹然砉然升起,沉稳地、平和地,冲刷尽吵闹的一切。

水生

水生约莫八九岁大,浑身黝黑、油光水滑,活生生一个蛮小子。他父亲在祭坛做工,日日推一车煤往铁山上运,哗啦啦一股脑倒进火坑,瞪着那升腾的火焰憨笑。他母亲裹过脚,终日拖着蹒跚的步伐去工厂上工,纺上一整天的纱。他家住在城心,祭坛旁一条乱七八糟的巷子,每逢下雨就斜倾入一沟泥泞,花花绿绿地浮起几摊油污。他的情况大抵如此。

散了学,黄昏落照的时候,他便撒开脚丫满大街地奔跑、玩耍,聚集起自己的一群伙伴。有时候,他们沿着街互相追逐,扮演警察与小偷,教徒与异端。有时候,他们模仿那些“吃铁教士”走路时发条般卡顿的姿态,笑成一团。他们也聊自己觉得漂亮的女孩,偶尔为之争执。但大部分时候,他们会一同踏上冒险的旅途,走进每一条狭窄污浊的小巷,并想象自己正身处各色怪奇险境。

这天是水生先挑起话头。还没放学,他便站起来说,喂,你们谁敢跟我一起去祭坛?

他十分迅速地扫视了全班。平日里的好友个个回过头来,小玲也抬眼望了望他。他于是感到有一种自豪感正在心中弥漫开来。他重复了一遍,带着近乎趾高气昂的语气。

去个祭坛把你神气成这样。

到时候就怕先把你吓尿。

放学过去?

大家七嘴八舌地围着水生讨论起来。作为祭坛工人的儿子,他欣然接受了这份关注。他们很快敲定了冒险计划:放学之后一路跑去祭坛边缘的围栏,转一圈回家吃饭。有个孩子提出了忧心忡忡的质疑,要是被先生逮住又该怎办。水生反问道,先生又不住城心,他怎么知道从哪进祭坛?于是他们就都安下心来。

夕阳向西沉去,金色的阳光铺陈在街道上,映出三五个奔跑的人影。他们穿梭在斑驳的楼栋之间,踏过一汪汪生了浮萍的积水,说着笑着,一路跑向祭坛。祭坛的入口处都有专人把守,查验证件,不许闲人进入;可对于土生土长的杳州孩子而言,要进入偌大一座碌山,他们自有方法。

浓郁如汤的赤色余晖洒在钢铁山上,燎成一片火红。在这片炽热的火中,孩子们一个接一个地钻进铁丝网上小兽掘出的窟窿,灵巧得像是野兔。

喂,接下来往哪走?

如果知道要去哪儿,那就不叫冒险了。水生随便指了指一个方向,孩子们便又舞蹈着向深处进军了。

祭坛不是一个坛子。它甚至不只是一栋大楼,一片广场。它是一座山。即使披上了钢铁的外皮,它的内里还残存着山的本性。他们踩着盘曲虬结的管道攀上一面陡坡,竟看见薄薄一层沉落的土灰中生出了翠绿的野草。不远一处低洼积满雨水,又有认不出的小虫在其中肆意游动。他们快步踏过这片锃亮的平地,就要步入祭坛更幽深的所在。传说在祭坛的中央有一只一栋楼那么大的齿轮,还有一路插到天上去的烟囱。他们都乐得一见。天色渐晚,他们再不回家就要挨骂了,于是都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这时,一声闷响吸引了他们的注意。

你们听到了吗?

什么?

有什么声音,像是有人在哼哼。

是教士吗?

不像。

这时,又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救命!”那个声音这样喊道。

孩子们都屏住了呼吸,面面相觑。每个人心里都有些发毛,可每个人都想着自己是男子汉,即使害怕也不能被别人知道。他们有些为难地望了望彼此,故作镇静地比着谁也不懂的手势,然后向声音的源头不情愿地进军。

他们摸过一片荒地,手拉手缩进一条深入地下的隐秘小道。呻吟的声音,惨叫的声音,求救的声音越来越大,他们真开始怕了。最胆小的那个不清不楚地说了什么,转身一溜烟跑了。余下的人揩一揩冷汗,又向下探去。

廊道的尽头是个昏暗的房间,也许原本很大,但塞满吱嘎作响的古怪仪器之后就显得狭小了。他们探头探脑,几乎以为找不到声音的来源了;这时一只手,抓住了水生的脚踝。

嘘。那个趴在地上的长衫老头做了一个手势。吓傻了的水生也说不出话来。惊吓太过,他的尖叫都锁在了肚里。那个老头也一副吓坏了的样子,一手捂着嘴,一手使劲向他们摆去。

你想说什么?

老头指指紧闭的嘴唇,摇头,水生看得见他眼角的泪花。老头使劲把水生往外面推。

你要我们走?你和我们一起走吗?

房间里传来一声声嘶力竭的尖叫。他们都吓了一跳。老头再也耐不住性子,张开嘴冲着他们大喊。这一次,水生听懂了,老头要他们快跑,跑出祭坛。血沫从老人的嘴中涌出,滴到地上啪嗒作响。在他张嘴的间隙水生看清了他那鲜红的口腔。里面没有舌头。

不知何处有一声枪响。孩子们终于反应过来,向外跑去。

孩子们散乱地拥出廊道,跑过闪闪发亮的钢铁山原。枪声在身后响起。一个孩子扑倒在地。剩下的孩子们乱成一团,各自向不同的方向冲去。尖叫与枪声在祭坛中飘荡开来,很快就被风卷走,杳无音讯了。

水生从未跑得这样快过。他什么也顾不上了,猫着腰只管向前冲去。他的腿里灌了铅,耳边又注了冰;有一团鲜艳的火正烧灼着他小小的肺,使他的一呼一吸都充满了辛辣的味道。那嘹亮地响着的,究竟是尖叫还是枪响,亦或只不过风的哭声?划过耳边的,是旁逸斜出的铁丝还是子弹?他的脑中一片空白,跳下一面陡坡,又打着滚儿跑向边缘,沿原路钻出铁丝网。

一阵雷声轻巧地鸣响,从容不迫地撕开了天空。碌山尖叫起来,大地摇晃起来。身旁的一切事物都迸出一样的惨叫,而且痛苦得翻滚起来。水生摔倒在地,又匆忙爬起来。他奔跑在秋千般忽左忽右的街道上,玻璃爆裂,行人跌倒,只有他还在奔跑。他向前,向远,自己也不知为什么还要跑着,只是机械地重复。

房屋在他的身后倒塌,扬起阵阵尘埃。无所防备的人在他的身后惨死,什么声音都听不见。破碎的碌山,宛若一川洪水,正在他的身后融化、流淌。他转向一座山坡,向高处冲锋,希望能够躲过泥石铁屑的冲击。

他在快到达坡顶时摔倒在地。他用手死死抠住地面,试图再次爬起,这时候一块铁皮向他飞来。

细碎浓密的金属漫上山坡。

他以为自己就要死了,闭上眼睛,咬紧牙关。

可这就是全部了。金属的浪潮在半山腰处停息了。铁皮打在他的身侧,差一些就要将他整个削断,可是到底没有。水生用手按住自己的心脏,砰砰砰砰。他做了几个深呼吸,努力平定自己。

水生坐起身来。他的左腿被压在铁皮下,却并不使他痛苦。他望向坡下,望向远方,扫视过去的几分钟里他所走过的路。铁流滚滚,黄埃漫漫,淹没了祭坛、学校,淹没了目之所及的一切建筑,淹没了他的家,也淹没了整个世界淹没了他,使他呼吸困难。他的伙伴们都不见了,不知道到哪儿去了。他的计划泡了汤,小玲也见不到他了。泪水在此刻夺眶而出,哗啦啦流淌下来,在他的满面烟尘中刷出两条沟,又点点干竭成泥。

水生举手抹眼泪,却只是把脸抹得更脏。他扭头望向四周,却发现到处都是同样的景色,到处都是同样的破灭。只有在星辰渐升的方向,血海浮动,隐约有云雾战栗。咸腥的海风吹过他的脸颊,使他联想到过年杀鸡时的气味。他真的很想吐。

水生仰头,号啕大哭。他的哭声漆厉而激越,划过了锈色的天空,一直传向遥远的彼方。生者还处于惊愕之中,整座城市一片寂寥。因此,他的第一声哭号,便不能不起到提纲挈领的作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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